重读杨老有所思
对于八零后而言,世界正在快速变成我们所不熟悉的样式,亟需借一双慧眼看个清楚明白,一位长辈提醒我,是时候重读杨老了。我以为他是说杨小凯,没承想,他说的是杨朱和老子。
重读之后我发现,此“杨老”和彼“杨老”,其实是通的。譬如说,他们同样强调对于“自发秩序”的尊重,同样认为过度干预是不好的,因为在他们看来,每个人都会在“看不见的手”的引导下,自发地实现个体利益的最大化,因此“无为”就是最好的“为”。
只不过,为了说明这些道理,道家先贤们使用了更夸张有趣的表达方式,譬如杨朱便声称“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这后来变成一个成语“一毛不拔”,用来形容那种特别自私的吝啬鬼,但这绝不是杨朱的原意。结合战国初年的语境,其实很容易看出,杨朱此言是对墨子学派的一种嘲讽。墨家主张毫不为自己,只为天下人,作为例证,他们推崇当年大禹为天下人治水的时候,辛劳到一个地步,连腿上的毫毛都脱落了。而杨朱的意思是:大家真的没必要这样,每个人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儿就够了,你们若能忘了天下,就是对天下最大的祝福。
《列子·杨朱篇》有一段话这样说:“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则天下治矣。”意思很清楚:世界如何能好?只有当世界上的人们,都致力于管好自己的事情,而不再关心世界的时候,世界就好了。反之,像墨家学派那样,不好好照顾自己家的一亩三分地,而要造福全世界,结果就是毁了自己家,若人人都这样毁自己家,也就毁了全世界。
所以归根结底,杨朱的哲学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爱具体的人,做具体的事,负具体的责任。
这种哲学的确可以很好地约束我们过度行义的欲望,从而在很大程度上制止了我们作恶,但问题是,不是所有人都接受这样的哲学,按杨朱的智慧你可以避免伤害他人,但如何避免他人伤害你呢?换句话说,你当怎样在一个并不道家的世界中保护自己呢?这就是先秦道家的第二阶段:《老子》哲学,所要解决的问题了。
《老子》一书究竟是何人所作?这个问题早已不存在共识性的答案了,但此书主旨却是比较明确的,就是为读者揭示事物变化背后那不变的规律,《老子》称之为“道”,他认为我们若能明白这道,并循道而行,就可以在事物的变化过程中免于受害而生存下去。所以《老子》这本书按其作者的初衷可以定义为一部“今世生存指南”。
在《老子》看来,事物变化最重要的一个规律,就是“物极必反”,也就是黑格尔所说的历史演化的三个阶段:“正”、“反”、“合”。事物发展到极限,就必然会走向自身的反面,若要避免其走向反面,就必须先在其中包含反面的因素,使其无法达到极限,用《老子》的原话说,就是“大成若缺,其用不弊”,意思是“有缺之成”方为大成,处在这种“正”、“反”之“合”的状态,方能维持长久,“其用不弊”。所以圣人求缺。
用大白话说,人生若能保持在“花未全开月未圆”的状态,才是最好的状态,一旦到了巅峰,接下来就只有下坡路可走了。这不仅是为人处世的小聪明,也是可以应用在共同体管理中的大智慧,譬如古以色列“君王佩剑,祭司烧香”的分工合作,虽然同时让双方都不太畅快,但这实在是以色列这个共同体能够维持长久的一个重要原因。那么反过来,在与世界博弈的过程中,《老子》主张竭力帮助对方达到完美无缺的巅峰状态。从这个角度,我们也可以对约瑟当年帮助埃及法老大肆聚敛这件事情更多一些理解。当然约瑟可能并非有意为之,这是出于使约瑟成为约瑟的那一位。用《老子》的原话说,这就叫“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取之,必固与之。”
所以《老子》这本书是不得了的,有人称之为“兵书”也并非没有道理。但人的主观能动性终究是有限的,再精通兵法也不能确保你就能平安活到老,所以人还需要对死亡有妥善的预备,但这就不是道家所能解决的问题了。
尉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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