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识三星堆与许宏先生商榷

许宏先生是是国内知名的考古专家。他在二里头遗址性质定位上的科学严谨态度我一直很欣赏。但是他对三星堆的一些看法，特别是三星堆文化与中原文化关系上的一些看法我不能接受。最近许宏先生通过百度发表了一段关于三星堆青铜器的视频谈话。我想借助现在这个平台提出几点与许宏先生商榷。

许宏先生在谈话中提出了这样几个观点：

三星堆青铜制造技术与中原青铜器制造技术是孙子辈与爷爷辈的关系。依据是二里头等中原考古遗址中青铜器出现的时间比三星堆遗址出现青铜器的时间早—年；

三星堆青铜器的制作技术没有超过中原地区青铜器制作技术。三星堆青铜器的制作技术基本是简单复制粘贴中原技术。最多就是简单的加长加大加高；

认为三星堆青铜器制作技术很可能是来自长江中游。而长江中游的青铜器制作技术又是来自学习中原殷墟；

认为一次性成型的浑铸技术是最高级的青铜器制作技术。工序步骤越少越高级；

谈话中提到三星堆青铜器器壁比较薄，不及殷墟青铜器的厚重。三星堆青铜器总用铜量远低于中原殷墟。认为三星堆的国力不及殷墟王朝。

那段谈话明显带有这样的轻视：三星堆是一个经济实力和文化都较中原殷墟王朝落后的小王国。而且许先生谈话中使用的一些形容三星堆文化的词语，如孙子辈，通过二传手得到了中原技术，只是简单对中原技术进行复制粘贴，等，让人非常不舒服。因此不得不站出来说几句。

这个谈话中许宏先生最明显的偏颇是关于青铜器制作技术的发言。被许宏先生认为比三星堆青铜器制作技术更高级的中原殷商青铜器普遍采用的浑铸法实际上是一种早期的铸造工艺。浑铸法，亦称“整体浇铸法”，是块范法的一种。它将一件铸器的所有部位以一次性浇铸完成整个器形。商和西周时期多使用此法铸造器物。这种铸造方法只能制造几何外型比较简单的器物，比如鼎、簋、爵等外形从几何上讲可以连续收缩成一个点的器物。对于带有穿孔的器物，如带嘴的壶、有鋬的斝等浑铸法完成就很难。对于一些外形较复杂的器物，比如著名的四羊方尊就不可能用浑铸法制作。更不用说三星堆大立人、神坛、神树那样外形极其复杂的青铜器就绝不可能用浑铸法制作。这些外形复杂的器物要想一次成型除非使用当今的3D打印技术。因此，尽管浑铸法可以制作出表面纹饰非常精美的青铜器，但这种方法能制作的器物毕竟有限制。而且这种方法在殷墟时期用于制作大型器物的技术也没有过关。比如被许先生十分推崇的后母戊大方鼎就有严重的铸造缺陷。是经过多次补铸才完成。

三星堆青铜器制作技术有很多是明显超过中原地区的。首先是大型曲面薄壁件的铸造。

这种器物的铸造难度有这样几点。一是无论铸型怎样摆放，总会有互通的水平腔体和垂直腔体，由于腔体很薄。在浇铸时金属液冷却比较快，不容易填满型腔。容易形成浇铸缺陷。若是提高铸型的保温延长金属液的流动时间，又会由于合金中各金属比重不同在冷凝时在垂直面形成偏析。因此这种器物在制作时对合金成分、铸型的放置、浇口的安排、浇铸时的温度控制都有非常严格的要求。现代薄壁件的浇铸为了避免浇不透和偏析往往会采用离心浇铸。也就是要把铸型放到一个旋转的机械上。飞机发动机涡轮叶片就是薄壁件铸造的典型，是铸造工艺皇冠上的明珠。有此可以想见三星堆人的青铜器制作技术有多高。青铜神树用到的青铜管件也是类似的情况。较长的金属管件的制作绝不是像许先生轻飘飘说的那样只是把一个青铜车轴之类的物件加长那么简单。

三星堆青铜器制作技术第二个突出点是能制作金属丝。下面两图中可以清楚看到在三星堆出土的神兽颈上有多股绞合的金属丝。这也是同时期中原青铜器上没有的。

以夏商时期的生产技术水平要生产一定长度粗细均匀的金属丝很不容易。现代工艺生产金属丝是采用拉丝方法。就是用夹具夹住原材料强力通过一系列用硬质合金或钻石制成的有孔模具连续拉制而成。三星堆的金属丝是用什么方法制作的不好揣测（如果用到拉丝法很容易检测出来）。也许是加热状态下搓出来的。但无论怎样，这都是一项了不起创造。

三星堆青铜器制作技术还有一项值得三星堆人骄傲。

三星堆出土了不少薄如A4纸的铜箔片。由于铜箔片还未完全展开，面积不能准确确定。但是从公布的图片上看，面积不会小于班长A4纸。这样的青铜物品中原是没有的。从当时的情况判断，制作这样的铜箔只可能有两种方法。一是反复捶打。二是将较厚的铜片加热后多次碾压。从图片中铜箔片的平整度看三星堆人很可能使用了滚压技术。但不管用的是什么技术，三星堆人制作出的铜箔片比后世中山国那张著名的绘有建筑设计图的铜片要薄得多。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成就。

三星堆人在青铜器制作上还有一个十分亮眼的地方。我曾写过一篇专文《三星堆能解而未解之谜——青铜焊接技术》。在里面我详细解说了三星堆人在青铜器制作中使用的焊接技术。除了能熟练使用在中原青铜器上也出现过的铸焊技术，三星堆人极可能率先使用了低温焊接材料的软钎焊技术。

注意，神坛上抬杠力士的身体和头经检测是分铸后焊接成一体的。跪坐小人也是分铸后焊接到神坛上去的。神坛上方还有神兽仙人等分铸的神坛部件。这样一个结构异常复杂，部件繁多而且相对细小的青铜神坛，在当时的设备条件下，采用与部件相同的青铜材料进行高温熔铸焊几乎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采用低温铅锡焊料的软钎焊就容易实现。实际上像三号神树那样外型比较纤细和其他神坛等构型十分复杂的青铜器都非常可能使用了软钎焊技术（这也容易检测）。因为使用低温铅锡焊料可以先在要焊接的各个部件结合面上搪上一层焊锡，然后部件对准后用烧红的烙铜头加热就可以实现焊接。现在已公布得到考古证实的结果软钎焊是出现在西周时期的青铜器上。如果三星堆人使用软钎焊得到证实，那将是证明了华夏青铜器制作技术一次巨大的进步来自中原以外。时间也会提早几百年。即使是三星堆人没有使用软钎焊，他们在神坛、神树等青铜器上也会体现了比中原青铜器高超的多的焊接工艺水平。

通过上述讨论应该能看出三星堆人的青铜器制作技术并不比中原殷墟的差。而且在多个方面有超过殷墟青铜器制作技术，而还有自己独特的创新。我之所以在这里提出来与许宏先生商榷，是因为许先生在这次视频谈话和以前的一些发言文章中一直透露出一种偏见，总是认为三星堆文化是一种在中原文化影响之下的次级文化。然而实际上三星堆文化不仅在技术上有自己的独到发展，而且通过三星堆的青铜器还反映出在哲学思维等方面对华夏文明做出了重大贡献。我在拙文《三星堆能解而未解之谜——处世之道》、《解密三星堆——对后世的影响：神仙观念》、《揭秘三星堆——仙人观与古蜀人的气质》中已有部分阐述。以后我还会继续说明我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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